冯小刚：拍《回响》，两耳不闻窗外事 -

《回响》作为一部文学作品，其独特之处在于对人性与心理的深刻刻画，而非情节的复杂性。若强行改编为电影，恐难以保留其精髓；同样，作为长篇剧集也面临挑战，因其篇幅不足以承载编剧的拓展与深化，反而可能稀释原作的内涵。

该剧的复杂性源于人物心理与人性的多面性，而非情节本身的繁复。核心在于遵循两大原则：将小说的语言转化为可呈现的影视表达；通过案件与情感两条主线的相互交织，使叙事产生回响效果。

冯小刚近期再次进入公众视野，始于一则网络谣言。去年10月，有传言称其与徐帆夫妇已移民海外，并附有所谓证据照片，迅速引发热议。

尽管身处“有图无真相”的时代，“三人成虎”的舆论现象仍屡见不鲜。

面对舆论风暴，冯小刚通过朋友圈发声：“咱们吃不了西餐，国内仍有事业根基，电影创作始终围绕家国情怀，国家也给予我诸多支持，我怎会无端移民？”从而巧妙化解了这场风波。

这并非冯小刚首次经历此类事件，亦或是他未来将多次面对的常态。网络如同一台巨大的流言搅拌机，将名人与观众隔开，人们往往秉持“无风不起浪，有因才有果”的心态围观事态发展，当事人却有苦难言。恰逢其时，冯小刚彼时正在筹备的网剧《回响》，正讲述着一个与谎言相关的深刻故事。作为他继《北辙南辕》之后执导的第二部网剧，该作品在2021年年底开机，2022年2月17日杀青，最终于昨晚（3月16日）在爱奇艺平台上线。值得注意的是，冯小刚近年不断突破创作边界，《回响》与《北辙南辕》在风格上形成鲜明对比。

冯小刚始终秉持着全程亲力亲为的创作态度，只要担起导演的职责，便会对作品全心投入。在《北辙南辕》项目中他曾表示：“年轻时是顺势而为，如今则是顺心而为。”而在《回响》开播前夕，影视独舌再次拨通了他的电话，听他讲述了这部作品的创作历程。以下为冯小刚的亲身讲述：2021年，一位《人民文学》编辑向我推荐了《回响》这部小说。初时并未特别留意，直到春节时对方开始催促，我便翻开书页，没想到一口气读完。读完后我深感这故事值得被搬上荧幕——一方面因其独特的“缠绕叙事”手法，表面是悬疑案件的展开，实则暗含丰富的情感线索，这种叙事层次极具吸引力；另一方面，与爱奇艺在《北辙南辕》的合作十分顺利，既然有了再次合作的机会，自然要尝试新的挑战。

除了《北辙南辕》的拍摄经历，我意识到自己已难以驾驭长篇剧集。随着年龄增长，持续高强度创作的热情似乎只能维持约两个月，超过后便难以集中精力。《回响》作为小说，若改编为电影则可能造成内容流失；同样，作为长篇剧集也存在局限，其叙事容量不足，编剧容易过度填充情节，这并非理想选择。目前悬疑短剧较为流行，因此选择拍摄十三集的体量，恰到好处。确定方向后，我尝试邀请小说原作者参与剧本创作，过程中发现一个现象：许多小说作者对改编为剧本持抗拒态度。《回响》的作者东西曾有过将小说改编为剧本的尝试，他表示这一过程充满挑战。完成剧本后，制片人、导演、演员纷纷提出不同意见，彼此观点纷呈，导致修改困难。部分建议他并不认同，却选择保持沉默。

我坚持认为，原著作者对小说的核心内容和关键元素最为了解，尤其他具备编剧经验，扎实的功底与技巧仍能充分发挥，若换作他人或许难以还原原有的韵味。在我坚持下，他最终妥协，但坚持提出一个条件：只需完成一稿，避免反复修改。不过他实际上非常敬业，最终完成了两三稿修改，使剧本高度贴近拍摄方案。为应对拍摄时可能出现的临时调整，我邀请了曾与我合作《北辙南辕》的年轻编剧张耀之。当时《北辙南辕》有不少演员客串，许多戏份都是临时创作的，而《回响》中虽有黄轩、张嘉益、管虎等好友助阵，但所有戏码均源自原剧本，无需额外修改。

在小说改编为影视剧的过程中，我始终将逻辑性作为核心考量。《回响》原著采用独特的双线叙事结构，奇数章节聚焦案件侦破，偶数章节则描绘人物情感。这种安排在影视化时面临挑战，原著作者花费三个月完成十集剧本，最终成片却增至十三集。他最初坚持保留双线平行的结构，但我认为这种处理方式可能影响观剧体验——案件主线更易吸引观众，而情感线则需要更高的理解门槛。因此我提出建议，指出小说可以这样写，但影视剧若采用相同结构，会限制叙事的流畅性。作者尊重我的意见，在修改剧本时将案件线与情感线设计成相互缠绕的麻花结构，使两条线索在叙事中自然交织，既保持了原著的精髓，又增强了戏剧的连贯性。

改编之路并非一帆风顺。小说创作拥有高度的自由度，例如描写主人公在用餐途中遭遇的事件，可以通过文字详尽展开至万字篇幅，自然融入大量个人回忆。而影视改编却难以复制这种叙事方式。当文字化为影像时，许多细节反而变得难以处理，比如小说中描述张三清晨拜访李四，夜幕降临时方才离去，次日再度来访，持续整周的场景。读者或许能轻易理解这种时间流动，但拍摄时却无法简单地连续展现七次敲门的画面。此外，对白处理也面临挑战——小说中两人躺在床上闲聊，交替对话可绵延数页，但若将其压缩为一场戏，观众显然难以接受。因此，影视改编往往需要对内容进行大幅压缩与调整。

在拍摄《我不是潘金莲》时，我便深刻体会到这些挑战，因此养成了提前布局的工作习惯。核心在于遵循两大创作原则：其一，将原著中细腻的文学描写转化为具有视觉张力的电影表达；其二，巧妙处理案件主线与人物情感线的双向渗透关系，二者如太极阴阳般相辅相成，形成独特的叙事回响。对于冉咚咚这一角色，我始终认为宋佳是最佳诠释者。初读完小说后，我便将文本发送给宋佳，建议她尝试这个角色。令人惊喜的是，短短约十天时间，她便回信确认出演意愿，展现出对角色的高度认同。

在挑选演员时，我积累了一个经验：导演将剧本交给演员后，若15日内未收到对方回复，基本可视为无望。通常而言，若演员对剧本产生兴趣，会在第一时间主动联系。若迟迟没有回应，则很可能对角色缺乏认同，但碍于情面难以直接拒绝，才会拖延回复。王阳作为老熟人，曾在《北辙南辕》中有过精彩合作。该作品播出后，观众对其好感度持续攀升，而《回响》中需要一位文学评论教授慕达夫，这类兼具学者气质与艺术感染力的角色在演员中并不多见。王阳在初步沟通时便展现出契合度，最终爽快接受出演邀请。

从这部剧的选角安排可以看出我一贯的用人习惯——每当筹备新作品时，若与某位演员有过成功合作，往往会第一时间便会浮现他们的名字。王阳、朱雨辰和啜妮的选角也印证了这一习惯。朱雨辰曾出演过凶杀案中的关键角色徐山川，而啜妮则饰演其妻子。至于吴优与包贝尔这对新搭档，尽管此前并无合作经历，但他们的表现同样令人印象深刻。尤其在与包贝尔初次见面时，我就曾直言：我们能不能在这部剧中完全收起喜剧包袱？毕竟他过往多以喜剧角色示人，而《回响》作为一部严肃的悬疑作品，需要更克制的表演。令人欣慰的是，包贝尔展现出极高的领悟力，成功将喜剧风格转化为剧中所需的沉稳气质。

我始终认为，演员的表演质量与导演的引导密不可分。导演需明确传达创作意图，才能激发演员的内在潜能。若无具体要求，演员可能陷入惯性模式；而当导演提出明确方向后，演员往往能凭借悟性突破常规，呈现更丰富的层次。因此，业内有'没有不好的演员，只有不好的导演'的说法。在确认演员阵容后，我们向爱奇艺提交了制作方案，获得了平台的高度认可。与此同时，剧组也随即进入筹备阶段。得益于《回响》充足的制作预算，我们选择搭建实景场地，这不仅避免了外景拍摄的不确定性，更让制作团队获得从容的创作空间，同时确保场景呈现的专业质感。

在正式拍摄时，我深刻体会到当初的决策是明智的。以冉咚咚与慕达夫的对手戏为例，两人在120平米真实尺度的复古大两居中展开频繁语言交锋，演员的出色表现让长镜头运用成为最佳选择。通过连贯的镜头调度，他们的互动更具画面张力，而若频繁切换机位则可能破坏整体叙事节奏。我们采用搭景方式而非实景拍摄，不仅便于设备布置，更能让动态场景随时调整，为长镜头创作提供了灵活空间。这种拍摄方式使单页台词的场景能在单次镜头中完成，但长镜头也存在挑战——需在移动过程中保持视觉焦点，避免因过度追求流畅而忽略个体细节。优秀的长镜头应实现叙事连贯与人物特写的平衡，这需要导演在调度时充分考量摄影师的走位方案与演员的表演节奏，确保每个镜头都服务于整体叙事。

我曾与赵小丁合作过《只有芸知道》和《北辙南辕》，两人配合始终默契十足。此次再度邀请他担任摄影指导，不仅延续了过往的协作经验，更得益于他高效的工作方式。在拍摄现场，赵小丁能够迅速与演员配合，排练阶段即完成拍摄方案的制定，确保灯光与摄影机位的精准安排。相较于《北辙南辕》，《回响》在影像风格上呈现出了更为写实的特质。起初我曾认为观众更偏爱理想化的情节呈现，但通过实践发现，更具现实质感的作品往往更能引发共鸣。因此，我们坚持按照实际尺寸搭建120平的场景，旨在有效规避悬浮感，让画面更具真实沉浸力。

海南岛作为取景地令我心驰神往，冬日的海南岛不仅气候宜人，其多样化的场景也极具拍摄价值。从五指山的苍翠山林到新旧城区交界处的斑驳街巷，从原始森林的静谧到碧海蓝天的辽阔，构成了极具层次感的视觉画卷。令人意外的是，当地标志性的椰子树反而未被纳入主要画面，这种选择凸显了热带风貌的隐性表达。作为城市题材创作，我倾向于捕捉老城区街巷的烟火气，而非过度修饰的新区景观。那些宽阔整洁的街道虽然规整有序，却缺乏生活温度；而斑驳的墙面、交错的巷道与市井气息，反而能传递出城市特有的人文肌理。剧中人物关系亦遵循此逻辑，亲子、夫妻、友人、同事乃至情敌之间的情感纠葛，看似普通的日常互动实则暗藏命运回响。这种"回响"源于情感的累积效应，当某种微小的情感波动被置于人生长河的坐标系中，往往能折射出更深层的命运轨迹。作品着重刻画的并非情节的错综复杂，而是人性与心理的多维层次，这种创作理念与经典文学中对复杂人性的探索如出一辙。以徐山川与夏冰清的情感纠葛为例，观众初看或许以为是简单的爱情故事，但随着剧情推进才会发现其中暗藏的深意。

冉咚咚作为《回响》中的核心角色，其性格特质展现出独特的矛盾性：她既是怀抱理想主义情怀的追梦者，在情感层面又坚持着完美主义的标准，对爱情始终怀抱着近乎执念的信仰。这种特质使得她对婚姻关系保持持续的审视状态，而这种偏执的根源，实际上源于内心对情感真相的深层渴望。小说通过这一角色不断叩问：当一个人既要破解案件的复杂谜题，又要直面情感中的未解之谜，同时还要与自身的抑郁情绪抗衡时，她如何在多重困境中保持清醒？更令人震撼的是，她最终突破了所有阻碍，这种成长历程恰似一面镜子，映照出无数女性在现实与理想间挣扎的真实写照。而慕达夫这一角色则构建出另一个维度的谜题，他作为婚姻关系中的不确定性因素，其忠诚度的质疑始终如影随形。在试图解释与澄清的过程中，他逐渐陷入自我认知的迷雾，这种迷失状态不仅是角色命运的转折点，更成为引发观众深层思考的契机。通过这个人物，创作者巧妙地设置了一个心理测试：当面对婚姻中可能存在的裂痕时，观众是否能判断出真相？不同的人生经历会赋予每个人不同的答案，这种主观性恰恰强化了作品的思想深度。

谈及角色的原生家庭影响，我曾听过这样一句话：有些人终其一生都在试图治愈童年时期的创伤。夏冰清、冉咚咚等人物身上，或许正承载着这样的隐痛。世人常以为过往伤痛已随时间消逝，却不知那些微小的创口，会在日后面对人生困境时悄然浮现。我希望这部剧不仅以紧凑的悬疑剧情吸引观众，更能在情感层面引发深度思考。两年间我专注于此，两个月的拍摄期全身心投入，无暇顾及其他。如今作品终于完成，恳请您品鉴其品质。